一个旅者第一次一个人出游香格里拉,途中搭车,旁边坐的是一位藏人僧侣。由于路途遥远,于是,他们在车上,僧侣和旅者就开始了一段聊天对话。我问他,手怎么受伤的?他给我看他的手指,说是前几天山上的野狗咬的。他说,被咬了之后,就把身上带的食物丢给了它。“它应该是经历了一些我们想不到的事情,或许被人打过。”沉默了一下,僧侣说,“动物的很多伤害性行为是出于自保,人不一样,太多人会因为自己过剩的欲望去伤害和杀戮,这样不对。”
“平时都是吃素?”
僧侣说:“是。其实我一直认为,吃素也是杀生。因为那些植物本可以救济濒死的动物,或是供养很多虫。只不过和吃肉相比,这是最小程度的杀生。就如同放生。很多人质疑放生的人徒劳,因为被放生的动物很有可能再次被捕获。
但是,对于修行的人来说,哪怕只是让它们自在几分钟,也是一种值得。如果能让众生变得跟自己一样自由,就应该去做。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。”
我问他,“修行的人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?”
他说,“是对死亡的态度。修行的人相信有来世,所以会约束自己的行为,很多事会想得更长远。相反,普通人相信自己只有此生。也正因如此,才有很多的肆意的杀戮和欲壑难填的欲望。”
对于是否真的有来世,我不确信,但始终敬畏。很多事,你不能因为不能被证明,就认为它不存在。就如同很早之前,人们解释不了电磁波的存在,但是它却存在。
“修行的人会惧怕死亡吗?”
“不。”他说,“死,是生的一部分。我们只是旅客,暂时住在此生和此身。死亡,是无常,但不应影响我们每时每刻的临在。”
他不再说话,低头喝茶。良久之后,他开口:“很多人的悲哀是,从不去思考死亡,就好像自己永远不会离世一般。”他说,他的上师曾经警告他,要认真地看待生命和死亡。要把自己观想成最后一次放风的死刑犯、在鱼钩上挣扎的鱼或屠宰场待宰的动物。西藏有句谚语“明天或来世何者先到,我们不会知道。”
生命,是无常。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,造就了我们去世时的模样。因此,每一件事,都很重要。
“知无常,发悲心。”他说,“真正的修行就是要知道,我们和任何事物,任何人都是相互依存的,我们应对自己,对任何事和任何人,甚至是整个宇宙负责。”“当你意识到,你不是孤立的存在时,便不再畏惧死亡。”他放下了茶杯。我说我还是怕死,怕到连香蕉都不敢买绿的。他笑:“你有出离心。在寺院,很多仁波切在临睡的时候,都会把茶杯洗刷干净,然后扣在桌上。冬天的时候,他们会熄掉炉里的火。因为他们知道无常,知道自己第二天可能不会再醒来。”
说话之际,一位满脸皱纹的年老僧侣缓缓走来,他站起来,将碗里的糌粑递于老人。
“你在布施。”我问。
“不,接受布施的人,才是真正的布施者。”
我问他,是否想过要去各地走走。
他说,不曾。更大的地方只存在于想象,而局限的只是人自己。去再大的地方,范围还是局限在自己的思想和眼睛所看到的,不会有太大的区别。
“对我来说,在哪里都是一样的。即便是每天静默地面对同一棵树,也会发现它的不同。无常,存在于每个瞬间。“他说。
我问他,为什么很多时候我会对着一株植物落泪,这是不是一种悲伤。
他沉思了一下,缓缓地说:“或许不是悲伤可以解释,而是前世的菩提心被唤起。”
临别的时候,我开玩笑说可能不会再见面,因为很怕再见面时不知如何开始的尴尬。
他笑了笑:“等再见面,就当作我们是初初认识。重新开始。”
生命,是无常。每个人曾经的信誓旦旦的抗拒,说不定哪一天就变成了一种向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