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  锦瑟华年001

李光羲老师的突然离世，令无数人为之扼腕心疼。今天，翻出来2015年为老爷子写的一篇专访，想起当时在他家听老爷子畅聊那些美好的往事，想起这几年跟老爷子的数次交往，那亲切的音容笑貌仿佛就浮现在眼前。这篇文章几乎涵盖了老爷子的一生，从事业到爱情，稍微做了一下调整，与大家一起分享老人家的艺术人生。李光羲说，人的一辈子做成两件事情就足矣，一件是有一个钟爱一生的事业，一件是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，和爱人相濡以沫一辈子。这两样儿，老人家全都拥有了。

李光羲——从唱诗班到歌唱家

说到李光羲，人们耳边一定会飘起那首豪情万丈的《祝酒歌》，当年，他的歌剧《茶花女》观众多达13万之众，但老人家非常谦虚，在他的名片上，永远只有一个职务，就是“中央歌剧院演员”，平平淡淡的几个字透着一位艺术家淡泊名利的恬淡心境。

一辈子没有师承，他的老师就是唱片。李光羲从当初一个音乐爱好者到成了一名职业演员至今已经61年，他说自己一直在补课，补充基本功，补充专业知识，补了一辈子。他有一幅书法作品“舞台就是天堂”，他说：“我把爱好当做职业，所以我站在舞台上，这里就是我的天堂。”

从唱诗班开始

李光羲出生在1929年，那是一个二三十口人的大家庭，他是一个贪玩儿的“乐哥子”（快乐的男孩）。“这是我的天性，听见什么就学，一学就像。京剧、大鼓、流行歌曲、外国电影歌曲、外面叫卖的小调，所有美的、有意思的声音，我都学，然后瞎唱，都唱不完整，也不知道人家唱的都是什么词。”他有时候模仿叫卖的声音竟然把街坊四邻都给骗出来。

1946年圣诞节，李光羲跟着同学去教堂听了一场音乐会。那一天，合唱团演唱亨德尔的《弥赛亚》。“我不是信徒，但是这音乐在当时的气氛下，在我大脑里出现了一个光环。假如说，我的人生从精神的崇高的力量受到鼓舞和启发，是从那一天开始的，是从亨德尔开始的。”在那位同学的介绍下，他进入了唱诗班开始唱歌。

从一开始不识谱到经过努力成为领唱，他整整下了一年的功夫，以至于后来拿起谱子就能唱。“这一年打下的音乐基础，我整整享用了六十多年，在音乐上没遇到过困难，到后来的《茶花女》《货郎小姐》《叶甫盖尼·奥涅金》等大歌剧都不在话下。”

小时候，别人看电影都是看热闹，而李光羲会被其中的人物和情节感动得落泪。这种对于艺术的独特感知，为他之后数十年的舞台生涯打下了深深的烙印。在歌剧舞台上，人们为他的《茶花女》中的“阿芒”而落泪，对《货郎小姐》中的货郎忍俊不禁，他说：“我演什么样的角色，都会把自己记忆中当初储存的那印象调出来，站在台上，我就是他。”

“第一场”就火了

有人问李光羲，他是从啥时候火的？李光羲笑着回答：“第一场。”1954年冬天，天桥剧场的一场音乐会，年轻的李光羲从上百人的合唱团中脱颖而出，作为独唱演员，和郭兰英等大歌唱家们同台献艺。他说：“当天有三个节目最受欢迎，其中一个不让下台的就是我。”过了几天，有人通知他去电台录音，随后他的这首保加利亚歌曲《相逢在匈牙利》通过电台播出后一下子火了。他之后又演唱了《太阳出来喜洋洋》《延安颂》等。

李光羲渐渐成为了台柱子，只要他的名字登在海报上，演出票就卖光。李光羲主演的歌剧《茶花女》当年火到什么程度？有一组数字，从1956年演到1984年，《茶花女》曾在2400个座位的上海大舞台连演20场；在天津2300个座位的第一工人文化宫连演39场；到1979年，这部西洋歌剧在中国的观众至少超过13万之众。

《祝酒歌》焕发第二春

李光羲的名字被更广大的公众所熟知，恐怕要从《祝酒歌》这首歌曲开始。李光羲回忆，那时候他五十岁了，天天琢磨着退休之后干什么。结果遇到了这首歌，很多同行都说“这岁数还抱了个金娃娃”。“这首歌受欢迎的程度超过了以往，那天走在大街上，一位老太太拦住我说，‘你就是那唱《祝酒歌》的吧！那天，我们在车间工作，听说外面的广播里要播这首歌，车间里一百多台机器全停了。’有一天，我到外地去演出，当地一位领导跟我说，喝酒唱《祝酒歌》，我们那儿的酒全部卖光了。”

在李老家中的墙上，一个镜框中挂着一张金灿灿的唱片。这是1989年第一届金唱片奖的奖励——一张金唱片。据说当年《祝酒歌》出来之后，不到一周时间唱片销量高达100万张。

人老心不老

尽管年逾八旬，但是老人家就像个老顽童，他在坚持自己的艺术的基础上，不断地吸收新的知识和新的艺术。他说：“80年代，年轻人根本就不听我们唱的歌，他们只听流行歌曲。于是我就偷偷地学了很多流行歌曲。”那几年，李光羲和女儿曾经在大剧院举行音乐会，当时他唱了17首歌，歌曲《祝酒歌》、京剧《打龙袍》、京韵大鼓《大西厢》、歌剧《茶花女》选段、新疆民歌还有流行歌曲，他把自己一辈子所接触到的艺术都一一展示给大家。

当年春节，李光羲在湖南台唱了《小苹果》，在河北台的“中华好民歌”中演唱了《花房姑娘》《让我欢喜让我忧》《大笑江湖》等流行歌曲，当时六个老歌唱家六个歌星，12场比赛中，他有七八场是第一名。他说：“我用现身说法证明，声音是活的,方法是死的。”

或许大家听过他和杨洪基、王结实三个老小孩儿唱的《青春修炼手册》，还有刘秉义、李光羲和杨洪基三位老顽童唱的《我不想长大》，在老人家心中依然住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。

老人家晚年身体很好，而且心态也十分平淡。在平常的商演中，有歌唱家出场费几十万元，而主办方只给他一两万元，有人替他打抱不平。但是老人说：“我得尊重市场，市场就给我这么多钱，我认账。再说了，我唱的歌是无价的，谁能替我站在舞台上六十年不倒，这就是我的价值。”

李光羲——会唱歌的好女婿

李光羲说，人的一辈子做成两件事情就足矣，一件是有一个钟爱一生的事业，一件是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，和爱人相濡以沫一辈子。这两样儿，老人家全都拥有了。采访当年，老人家已经年逾耄耋，但是依旧闲不住，春节的档期照旧排得满满当当，每年接到邀约不下300个，评委、演出、讲课、座谈会、应酬等，应酬尽量不去。那一年的春节，老人家在9家电视台录了13场节目，不到半年跑了17个省。他说，现在的生活就像在天堂里一样，现在要啥有啥。

手写了七年股票

李光羲也是个书法高手，这恐怕少有人知。

前不久，老人家在燕京书画社主办的“传承文化翰墨真情”著名歌唱艺术家书法联展中，展示了高超的书法艺术。李老说，这手功夫还起源于小时候的书法课，从一年级到四年级，他每天都坚持临柳公权的《玄秘塔》，直到现在受“柳体”的影响一直就没改。高二那年，他父亲去世了，他在外企工资很高，可以养活一大家子20多口人。1947年，在父亲的同事的推荐下，正在读高二的李光羲提前退学，到天津的开滦矿务局当了一名小职员。李光羲回忆：“当时我在董事会工作，每天的事情就是一件事——用毛笔写股票，给我批阅的是清朝三品官。那时候，写股票是很见功底的工作，我凭借着小时候的童子功加上认真，在这家公司整整写了七年股票。”李老说，自打1954年他考进中央歌剧院，六十年间就再也没有提过笔。最近这几年，书法特别时兴，有人开始劝他拿起笔。三年前，在哈尔滨，一场音乐会之后的笔会上，盛情难却之下他也写了一幅字，旁边的人很吃惊，“真有底儿啊！”这句话鼓励了他。从那时候开始，老人家陆续地写了四五百幅字儿，不卖，都送给了朋友。“干什么都需要人鼓励，得到别人鼓励的时候，就体现了一种价值。人家喜欢，我也能给别人带来愉快，证明我有点本事。不过，既然写就得下真功夫就得认真，我没有一幅字儿是潦草的。”李光羲说。

那一次，厚着脸皮跟老人家求了一幅字。几天之后，拿到一个横幅，上书四个大字“花看半开”，这是一种人生的境界，也是老人家对后辈的教诲。

好嗓子俘获丈母娘的心

每个人都有一段浪漫的情缘，李光羲也有着一段与众不同的爱情。23岁之前，年轻帅气的李光羲是很多女孩心仪的对象，他都不动心。1953年的国庆节，在合唱队里李光羲唱独唱，刚要上场，突然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侧幕边一闪，让他一下子怦然心动。演出结束，他才看清小女孩的模样，她就是跟他携手一辈子的爱人王紫薇。

第二天，他跟最好的朋友说，“昨天碰到的一个女孩，我想娶她”。后来，他和王紫薇交了四年朋友，就在自己报名下乡之前，他去王紫薇就读的北京大学去找她，说咱们结婚吧。对方二话不说，跟着他去了民政局。但是两人的婚事遭到了女方母亲的强烈反对，对方的理由是“女方年龄还小，文艺界没什么好人”。

王紫薇出身豪门，父母是亿万富翁。但是铁了心的王紫薇坚持跟着爱人生活在一起，最后以至于差点跟家人断绝关系。后来，双方关系缓和之后，有一天，丈母娘操着天津话说想看李光羲唱歌剧，陆续看了《茶花女》《货郎小姐》以及一场音乐会。之后，她跟自己的女婿说：“小伙子，别改行了。”

老两口就是对方的拐棍

王紫薇从21岁开始在北京大学留校，当了一辈子老师。别看王紫薇是千金小姐，但甘愿跟李光羲过苦日子。那些不太富裕的日子，在水果摊前，王紫薇专拣那些便宜的水果买。十元钱可以买一件衬衫，她花了六元钱买了一块布，把李光羲最合身的一件衣服拆成一片片的布片，在新布料上一块一块地画好裁剪下来，然后再一块块地缝起来，做成一件新衬衣。这件事情让李光羲很感动，说起这事儿时仿佛就在眼前，眼睛里流露出幸福的目光。

在李老的家里，一张大照片格外醒目，这是老两口金婚的纪念照。“爱情是浪漫的，是富于幻想的，可是生活是实实在在的，如何把浪漫的爱情和现实的生活融为一体，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学问。能够情投意合地生活，找到属于两个人的爱情，这是一辈子的功夫。”这是李光羲用大半辈子对于爱情的总结。他说，人的一辈子，有一份自己钟爱的事业，有一个可心的爱人相濡以沫，足矣。

前几年，夫人王紫薇辞去了所有职务，踏踏实实地跟着老伴儿四处走，当起了他的拐棍儿。李光羲说：“少年夫妻老来伴儿，老年夫妻互相搀扶着就像对方的一根拐棍儿。两个人在一起要懂得珍惜，幸福其实很简单。两个人睡在床上，或是在某个早晨起来，摸摸对方的身体是不是还是热的，摸摸对方的鼻子，看看是不是还有气儿，我觉得这就是幸福!”

撰稿张学军

编辑张学军